大美赣南且行且歌
——写在《若干意见》出台实施两周年之际
史文清
仲夏的赣南。风过阡陌,稻浪翻滚,又是一个饱满而丰足的季节。
此时,我也像一名历经艰辛的耕者,面对挺拔壮实、精神飞扬的庄稼,内心充盈着喜悦和期待。品尝这两年滴落的汗水,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。
时间本无特别意义,来往无影、去留无踪,而一旦赋予其内涵,顿时便丰满灵动起来,有了段落、有了故事、有了章节,甚至有了灵魂。比如,我说的“这两年”,当然也是一个宽泛的概念,但因为深蕴着《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》出台实施以来的难忘历程,所以,于我、于赣南,就有了充满质感的记忆。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,今天,已经很难用一个什么词来描述这两年的感受,我只知道,就像流动的时间一样,平缓之间,充满昼夜交替的起伏与跌宕。
1
我感慨于这片土地的苍瘠。
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,我从几千里外的白山黑水,来到了这块充满神奇与荣光的红土圣地。关于赣南,我并不陌生。对于她的前世今生,卷帙浩繁的资料已经作了详实叙述。此前,在省里工作的时候,也曾多次踏足赣南山水。然而,当真正成为“赣南老表”,我想补上的第一课,还是希望用脚步去丈量、用身心去感受这片土地。
年,金秋。正是赣南最美的季节,橘红橙黄、丹桂飘香。我却无心于眼前的美景,稍稍安顿,便开始了新的“旅行”。很多年来,我一直不习惯依照事先提供的看点“按图索骥”,心里总有自己的“路线图”。我想,光鲜的地方,去与不去,都在那里。我最想看的,是那些平时难以看到,或者被有意无意“屏蔽”的内容,比如,那些山高路远、人穷地偏的旮旮旯旯。每天的行程,总是从清晨五六点开始,赶到县里时,大多时候人们还没吃早饭。中午根本顾不上休息,忙着找人了解情况,夜幕降临时仍在走访,回到市里,常常已是午夜时分,甚至晨曦微明。我尽己所能,多走,多看,多聊,多问。十几天下来,走遍了全市18个县(市、区)。每天这样奔波,疲倦自不必说,颇为难受的是心情。对赣南的状况,尽管我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,但现实的贫困、老表生活的困顿,还是大大超乎想象。
宁都县固厚乡楂源村东排小组,贫苦深深地困扰着这个小山村。村里47户人家,平均寿命只有43.5岁。走进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家庭,境况让人触目惊心!再看看全村唯一的一口水井,说是井,其实不过是一个就地挖出来的“坑”,半径不足一米,人畜共饮不说,周边都是牛栏猪圈,屎尿横流,井水严重污染。
大沽乡是宁都县一个边远的山乡,距县城75公里。从乡里出发,再走15公里盘山公路,才抵临南林小学。但见教室低矮破烂,多名寄宿生,分男女挤在两间教室;没有床架,孩子们就地打通铺;学校没有厕所,尿桶就放在寝室角落……在赣南许多山村学校,因为条件艰苦,学校办不起食堂,走读生每天带饭上学,大冬天只能吃冷菜冷饭。文体活动成为“稀缺品”,不少学校,连操场上的篮球架,挡板破烂得也只剩半个,没钱添置一个新的。投篮时,篮球经常从挡板缺口飞出去……
停电、限电成为常态,甚至中心城区,都有过大年初一停电的现象,更不用说农村。昏暗摇曳的松明子光影下,是充满求知渴望而又百般无奈的眼神。
“一脚高一脚低,一身汗两腿泥”,“出门三步羊肠道,百里千斤靠肩挑”,“天雨一包脓,天晴一块铜”……如果不是亲身经历,我根本无法相信,这就是赣南乡村的道路!蜿蜒、促狭、曲折,一如这里人们的生活。
住着百十年的危旧土坯房,床上铺盖的是黑乎乎的破棉絮,孤寡残疾亟需关爱,寒冬腊月,年近八旬的老人还穿着凉鞋……一路下来,体味着赣南老区的贫与苦,感受着赣南老区人民的盼与需!真的不曾想到,新中国成立已经60多年、改革开放也30多年了,当国内许多城市几近发达国家生活水平的时候,赣南,我心怀敬意的大美土地,民生问题还如此突出!
2
目睹荣光后面的窘困,我寝食难安、夜不能寐。
我常常想,那些摇摇欲坠,春不挡雨、夏不遮阳、秋不避风、冬不御寒的危旧土坯房,当年,应该是那些奔波于途的革命者难得的庇护所吧?七八十年前,正是这些正值“壮年”的土房子,敞开温暖的大门,为成长着的理想遮风避雨。如今,房子“老去”,我们该怎样撑开衣襟,为被秋风所破的“茅屋”带来些许暖意?69.5万户、近万人居住的土坯房,从此成为我心中日思夜想的痛!
我常常想,那一支支举在手上、插在墙缝的松明火,曾经为多少访贫问苦的夜行者、传播思想的布道者照亮行程。甚至,将近80年前,那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长途跋涉,也是在它的光亮中,从于都河迈出第一步,才有了日后的一方坦荡天地、一片盛世光明。那位亘古伟人,当年就站在新架好的于都河浮桥桥头。当他看到“浮桥两边红军人山人海,无数的火把宛如千万条火龙在蜿蜒行进,而成千上万的苏区男女老表,则从四面八方拥到渡口来欢送红军出发,有的送茶水,有的送草鞋、布鞋、斗笠、雨伞,有的帮助挑担子,有的往战士怀里塞吃的东西,有的则高唱欢送红军出征的歌曲……”他的心在颤抖。在这片火光面前,他眼噙泪水,用他那浓重的湘音承诺,“红军一定还会回来的”,“要给苏区送上小太阳,给点松火、点马灯的赣南苏区人民送去光明”。斯人长辞,声音犹在。这片土地大都已用上了电灯,但不少山村摇曳的松明火把,依旧在风中柔弱地闪烁。当年伟人许诺的“小太阳”,对于多个自然村、7.1万户农户来说,依然是梦境。此情此景,让我辗转反侧、思绪重重。
我常常想,当年,生活在这块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土地上,该是何等的幸福!在革命者充满梦幻的描述中,一扇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门,在原本落后、闭塞的赣南山地訇然洞开,木讷的表情顿时变得生动,懵懂的眼神瞬间变得清亮:孩子们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、生病可以享受良好的医疗、可以像城里人一样住进宽敞明亮的砖房,脚下是宽阔平坦的大道……正是奔着这种理想的生活,他们由茫然而清醒、由懦弱而勇毅,不仅甘舍家业,甚至面对死亡,也可以从容得像去赴一场宴会,神情平和而淡定。至今想起,依旧让人感慨不已、心生崇敬。是的,今天的生活,已经远远胜于当年的描述,理想之花在肥沃的大地葳蕤蓊郁。但是,由于各种原因,在赣南,仍有多个村民小组、近20万户收看不到电视;有2万多个自然村不通公路;全市10多万革命烈士、“两红”人员、在乡老复员军人及其遗属遗孀,他们或他们的后代,有9万多人没有享受到国家抚恤补助待遇;由于战争创伤,众多家庭残缺不全,贫、病、残、障、老、弱……成为这些家庭的“写真”;大面积的农村中小学校危房,让一些学生不得不在租用的民房或祠堂里上课,有的上学得步行十多公里山路,往返几个小时……
内心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沉重,眼前总是晃动着摇摇欲坠的墙垣、米浆般浑浊的井水、残破教室里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、被日子压得过早佝偻的身影……我知道,这些年来,地方财政已经竭尽全力,但是,地方这点收入只是杯水车薪,仅农村危旧土坯房改造这一项,每户按平方米建造,每平方米元计算,也要投入资金多亿元。而市里的财政收入才刚刚突破亿元,县里更是捉襟见肘,九百多万人就是不吃不喝不搞建设,也只能望“房”兴叹。
温暖的梦想,从哪里垒筑第一块基石?
现实的窘境已经令人堪忧,还有一种深深的隐忧,也在心里潜滋暗长。
十几天的调研其实并不持续,行程经常被迫中断。那段时间,几乎每天都会接到群众上访、“封门堵路”的消息,有时不得不半途折回来处理。更有甚者,有的地方出了事情,现场情况七八个小时还报不上来。我花上元钱,请当地老表带路赶到现场,竟然不见当地干部的踪影!而走访中,吃闭门羹、被老表拒之门外的经历,不仅让人尴尬,更令人震惊!虽然只是个案,但足以折射出民情人心。当时就想,棘手的事情咋这么多?老百姓的情绪咋这么大?干群之间的对立因何而生?我不由陷入深深的思考。
3
行走赣南,我愈加感佩这里人民的忠贞大义。
只问付出,不求回报,赣南人民的大义和血性令人动容。走进每一个村、每一户农家,生活的困窘,常常使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。然而,处在贫困之中的人们,却很少流露出颓丧和失望。这些客家汉子、客家表嫂,依旧那么好客、依然那般忠义,绝口不提日子的艰难。只是在一再追问之下,才小心翼翼、甚至吞吞吐吐,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请求。沧桑的脸上早已一片赤红,仿佛说了或者做了让人见笑、有失颜面的事。每每这时,我的心里就不由得一阵刺痛。
瑞金市黄柏乡96岁的失散红军杨世勇,尽管日子过得清苦,但每次走访,从未听见他有任何抱怨。他所表达出的,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知足。他总是那句话:“我的心愿呢,就是保佑共产党好,保佑共产党万万年!”也许,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想到的,都是那些早早离去的战友。在他心里,活着,已经是最大的幸运!
在安远县三百山镇咀下村,国家部委调研组的同志问村民梅林山:“你为啥不种脐橙呢?”梅林山搔着头皮说:“想过啊,但种脐橙的话,下游的人喝水怎么办呢?”闻听此言,调研组人员连连感叹:“赣南苏区人民真是好啊!”即便家徒四壁、困苦重重,也始终不改善良淳朴的本色!
瑞金市大柏地乡小岭村樟坑小组,83岁的烈士家属钟同炳住在三间土坯房里,外墙、内墙都用木头打着桩撑。屋子的残破令人心生怜悯,而中厅门上挂着的“光荣烈属”牌匾,以及两旁石灰水刷写的标语“跟共产党走”、“听毛主席话”,又让人肃然起敬。
在赣南老区,当年留下的这种标语随处可见,尽管不少字迹已经模糊,但一笔一划之间,深深烙下了这块土地、这块土地上人民对党的深沉热爱与无限忠诚。他们心里,惦念共产党的好,铭记共产党的恩,相信跟着共产党一定能过上幸福生活的念想,从来就没有动摇过。就像当年,共产党领导工农群众“打土豪、分田地”,给了他们土地,给了他们尊严,他们从此打心眼里、从骨子里相信这个政党,相信国家不会忘记他们,相信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。从当年高呼“死到阴间不反水,保佑共产党万万年”的血性江善忠,到今天身居贫困而忠贞不渝的普通老表,这份大义忠诚,历经近一个世纪的浸润,已成为这块土地的一种基因,深深植入于这块土地上人民的血脉。
4
信念不改、忠心赤胆,这就是赣南人民!
今天,我们该以怎样的作为,驱赶贫困、回馈斯民,继续为这种可贵的精神品格培土筑基?对此,我深深感知到肩上的责任。
也许与自己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有关,我对贫穷有切肤之感,在感情上,与贫困群众有一种本能的相通,每每置身其中,情不自禁就会想到自己的过往。这种情感迁移,使我在调研时,面对老表的困窘,时时忍不住心酸落泪。我在心里默念,自己应该做点什么,也必须做点什么。只有这样,才能无愧于组织、无愧于人民、无愧于岗位职责。
年11月19日,任职赣州不足一个月,在向省委的履职汇报中,我恳请启动苏区振兴规划。为了把情况摸得更精准,同时夯实群众根基、重塑干部形象,这年12月,市委组织两万多名干部下基层,开展“送政策、送温暖、送服务”。“三送干部”用灵活生动的方式,用群众听得懂、愿意听的语言,深入浅出宣传政策,挨家挨户上门走访,了解现实情况,解决实际问题,从住房、饮水、就医,到就学、低保、抚恤,就像当年苏区干部一样,“什么事情都想到了”。“三送”的直接成果是,党群干群关系、干部形象迅速得到改善。老表们讲,如今干部上门,不再是只知道说计划生育、只知道追缴罚款。干部说,现在下基层,不用再担心老表用“关门闭户”、风言冷语迎接自己的到来。干群融洽,亲情弥漫,成了这块纯朴土地的常景和表情。“三送”工作收获的另一成果,是在广泛深入调查的基础上,深化了对市情的认识,作出了“欠发达、后发展”的基本判断。基于这种判断,形成了《赣南苏区经济社会发展情况调查报告》,如实、详尽向党中央、国务院反映赣南的现实状况,并期待国家层面的扶持。
或许,用今天的笔墨,来叙述当初争取中央扶持政策出台的艰辛,一笔就可以轻轻带过。但是,事非经过不知难!赣南要争取国家特殊扶持,必须扭转或者说改变多年的“对外口径”,承认与正视眼前的落后现实。尽管这种状况,并非一天两天形成,也不是具体哪个人的责任,然而,一旦真实呈现,无疑成了讲问题、揭盖子,事情将变得异常敏感。有人担心,把问题与矛盾如实反映上去,合适吗?有人质疑,新中国成立都60多年了、改革开放也30余年,赣南还是这个样子,不是打自己的脸,同时也否定了历史、否定了前人吗?个别媒体推波助澜,不负责任地解读赣南振兴规划,说“江西将上报中央苏区振兴规划,核心内容是要钱要政策”,说“曾经在革命战争年代做出突出贡献和付出沉重代价的革命老区,似乎总免不了要算一算跟历史有关的账”。就连深入赣南采访的某权威媒体的记者,在亲眼目睹乡村学校孩子们吃冷饭、睡地铺,教室桌椅破烂残缺、墙上窗户穿风透雨的场景之后,尽管心里充满同情,但对于是否进行报道,起初同样心怀忐忑。对此,我能理解,也有心理准备。就是自己,要说没有一点压力和担心,也是假的。我有过矛盾,有过踌躇,并且在心里暗自思忖过。熟视无睹、保持沉默或许是一种选择,这样既轻松自在,又能规避风险,安安稳稳当“太平官”。然而,想到近十万烈士遗孀、后代,他们不仅没有解决温饱,连抚恤金都领不足、领不到,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。我想,无论从哪个角度讲,这都是最应该得到帮扶的群体,连他们都得不到应有的关心、关爱、关照,九泉之下的英烈何以瞑目?为政一方,又怎么谈得上为更多群众谋福祉?至于这后面的隐意,就更不用说了。思前虑后,实在无法说服自己。无视事实、于心不忍,掩盖矛盾、有悖责任,为了这块有过无数荣光、又经历太多苦难的土地,个人得失,何其微不足道!为此,即使冒风险,也要说真话。我心里清楚,这份底气和勇气,源于党和组织多年的培养教育,源于实事求是是一名领导干部的基本要求,源于相信这是一件能够真正为老百姓带来实惠的大好事,源于始终坚信我们党是一个敢于负责任的政党。
责任源于信念,信念催生责任。纪念建党90周年之际,市委组织新一届县(市、区)党政主要负责同志,专程赴井冈山、瑞金、兴国等地,开展“弘扬革命传统,再创一等工作”教育实践活动,强化宗旨意识,坚定理想信念,增强谋划赣南老区发展的责任担当。
5
赣南是幸运的。
八十多年前,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在这个南方山区,进行了攸关中国前途命运的伟大探索。今天,这里又成为全国革命老区脱贫致富的“样本”,进行着另一场伟大的探索。两种探索,内容不同、背景不同、对象不同,却在时空的转换和变迁中,凸显出一样的深意,以及历史的某种必然逻辑。
对赣南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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