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家米糕,俗称条条粸
中元节,我们那里俗称鬼节,七月半,月半节。祖母说,鬼界的大门会在中元节这一日打开,祖先们可以暂离地府,回家与亲人团聚。
我很好奇,那些远去的我从未谋面的先祖,是在怎样的一种时间空间纬度存在着。小时候,每次头痛脑热的日子,母亲首先问我是不是又到老屋那边走了,我点了点头。母亲舀来一碗清水,把三根竹筷立在水里,口里一边念着“过往的他太公哦,你生为人死为鬼,阴阳两路走分明哦,我早子还小头是摸不得哦……”,一边不住地把碗里的水往筷子上浇。有时很快筷子就立住了,有时母亲几乎把所有的祖先都念过一遍,筷子还是立不住,母亲说想是撞上孤魂野鬼了,那就得到村口大路上烧献纸钱。在筷子立住时,母亲就会给那位祖先泼上一瓢浆水,烧化一刀纸钱。我的头痛似乎很快就消失了,但有时也不灵验,我想是不是那位祖先太欢喜我了,所以给他吃了饭送了钱也不走,还想摸摸我的头。夏秋时节,故乡处处可见的细碎美丽的黄荆花
祖母还说,中元节这天,尘世的人要给他们烧阴票,杀鸭,奠酒,供时鲜瓜果,供条条粸。把祖先供俸好了,祖先就会保佑尘世的人无病无灾,过上安宁的日子。中元节这天烧阴票,供瓜果,杀鸭这些习俗,由来已久,许多地方都有,大同小异,本没什么特殊的。但在我们那,每家每户还要蒸制一种米糕,当地人叫做“条条粸”,“粸”读音“qi”,在我们那是指米糕、糍粑一类的食物。这种米糕,做法有一点特殊,就是要用到黄荆烧灰制作的碱水。山野开花的黄荆
黄荆在故乡的山野、篱边田角、房前屋后处处可见,枝叶对生,一枝五叶或七叶,叶如柳叶,长而尖,有锯齿,六七月间开花成穗,淡紫色,枝叶有股清幽的香气。陶弘景《登真隐诀》云∶荆木之叶、花,通神见鬼精。用黄荆这种植物做成的供奉祖先的条条粸,想必跟荆木之叶、花通神见鬼的传说有很大的关系。故乡还有一种避讳,就是不能砍黄荆来当柴烧,说是烧了会带来不吉利。我们都知道“负荆请罪”的故事,廉颇向蔺相如请罪背负的也是这种东西。古代黄荆是被用来作惩戒的刑具。小时候,调皮的孩子谁没挨过大人打在屁股上的黄荆条。除了做刑具,黄荆还有一个大用途,就是用来制作髻钗,用于固定发妆。唐代李山甫《贫女》说:“平生不识绣衣裳,闲把荆钗亦自伤。”这是普通人家妇女的常用之物,所以荆钗也经常被代指女人,“拙荆”这个说法就是来自于此。黄荆灰过淋后得到的是天然植物碱,故婺源那边称粸为“灰汁粿”
在我们偏僻的山村,化工产品还未进入时,黄荆枝叶烧成灰,过淋后所得的清夜就是乡村人家最好的食用碱。稻草灰、黄板叉灰也是上好的碱灰。中元节前几天,大人就吩咐我们小孩去砍几捆黄荆,晒干了好烧了做碱水。黄荆是丛生灌木,我们提了镰刀不多一会就砍了许多,拖回家,晾在晒坪上晒干。到了七月十四这一天,村里人在晒坪上烧黄荆,一股股青烟袅袅升起,村庄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植物气息。黄荆烧成灰冷却后,倒进铺了一层干净稻草的筲箕里过淋,得到灰液就是做条条粸的碱水了。柴灶大锅熬制米浆
做条条粸用的是才收获的早稻碾出的新粳米,倒进木桶里,用灰水浸泡一昼夜,再过石磨细细磨成浆,然后下锅熬制,不停地搅动,熬到米糊七八成熟,变金黄色,成团状时,就可起锅,倒在抹了一遍明油的案板或大簸箕里,乘热用手撮成一个个的小长条。搓成长条形状,许是寓意人丁兴旺、儿孙满堂。我们小孩子贪玩,撮着撮着,米糕成了橡皮泥,捏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,有花果、有小动物、有玩具。条条粸做好后装进大木甑,大木甑里事先铺一层干净的稻草,入锅,大火汽蒸。待蒸汽滚滚,香味弥漫开来时,就可起甑了。撮成形的条条粸
热气腾腾的条条粸倒在簸箕上,母亲用盘子满满地盛了几大盘,端去祠堂敬过祖先,我们才能开吃。母亲敬神回来,小孩子嘴馋,顾不得烫手,抓一条自己做的,往辣椒蘸水里滚几下,一口下去,又辣又烫,韧劲弹牙,有草木的清香,真是好吃,吃一口蘸一下,停不下来,直吃得满头冒汗。
木甑蒸熟条条粸
条条粸味道虽好,可不能多吃,吃多了,要频尿的。有的小孩管不住自己的嘴,吃过了,整夜整夜地起来尿,第二天传出去,大家都问他,你尿长江呢。面子薄的小孩,就要哭鼻子了。吃不完的条条粸可以贮藏在黄荆灰水里,好长一段时间不坏,想吃了,捞起来洗净,切成片,炒红椒,炒韭菜,炒青菜吃味道都不错,搁点胡椒味道更好。在乡村,那些远去的祖先,一直未曾远去,在另一个纬度时空里,感受着尘世的烟火。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推荐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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